1
江春月辞职了。
在领导和同事的错愕惋惜中，她搬着一箱私人物品离开了办公室。
站在街头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喧闹，身后是林立的写字楼。她转身望望，毫不留恋。
十年，她把大学毕业以后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片繁华，却也错过了医生建议的最佳生育年龄。
一个星期前，丈夫林泽无意间翻到和江春月的婚纱照，“六年前我们拍照片的时候，就约好了以后亲子照还来这个公园拍。“
听见这话，埋头在电脑前加班的女人愣了一下，微暗的灯光下，看不清男人的表情，只那句话里似有若无的遗憾和期待撞击她的心。
那个晚上江春月失眠了。
这间150平米的三居室，是夫妻两人拼命工作凑够首付买下的，楼下还停着一辆崭新的奥迪A4，林泽刚刚升职，事业稳定，两个人有一些存款，还有基金股票的投资，还房贷也没什么问题……一切看起来都顺利安逸。
圆满的人生就缺一个孩子了！
江春月想到此，毅然决定辞职。她现在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加班，根本不适合备孕生产。为了林泽的那句话，为了人生不缺憾，有舍才有得！
第二天林泽听到她的想法，并未多言，摸了摸妻子的耳朵，“你喜欢就好。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约定好了，无论发生什么，我都陪你一辈子。“
2
半年后。
一大早，林泽就被江春月的哭声吵醒了。他急忙冲到卫生间，见妻子眼睛通红的轻轻抽泣。
江春月按照自己的推测，每月验一次。结果回回落空。
她靠在林泽肩头小声说：“我看网上的帖子都建议如果半年没怀孕，估计就是有问题，要去医院检查。“
“你就是太紧张了，孩子的事儿得随缘。”男人安慰。
“你不懂，我为了要孩子，把工作都辞了，如果计划落空，我觉得太亏了。”
“既来之，则安之。”
丈夫的话让江春月稍稍安心，便不再提。
一个月后，孩子依然没来。
江春月的心一下沉到谷底，她马上翻出手机挂医院妇产科的号，再不能这么等下去了！
可是号已经排了两个星期以后，估计就算看上医生，下个月又错过了。
焦虑的女人额头冒汗，恰在此时，林泽的电话打进来----他要紧急出差一个月。
“可是，可是我要去医院啊。”女人情绪激动。
“春月，孩子不是着急的事儿，你就安心在家，别胡思乱想。”林泽语气有些急，好像在收拾东西。
“你叫我怎么安心？！”她忽然嚷了一声，“你不在，我怎么安心？”
“这么些年，你不是也老出差吗？我这几年才出差一次，你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江春月就回了一句，“所以你也把我扔家里体会体会？！”
她喊完这句，不等对方再辩驳什么，就狠心挂了电话，眼泪又流下来。
一瞬间，辞职的委屈，独自在家的寂寞，对未来的迷茫，一下子全涌上心头。
她泪眼看窗外，辞职时还是春意盎然、桃红柳绿，此时已入深秋，满目枯黄、寒风渐起。
3
看着医院的报告单，江春月感觉这是最冷的冬天。
医生说她很难怀孕。身体也有一些病症，才导致她生理期不准，即使怀孕，也很难保住孩子。
她靠在公交站台，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，脑中想不起该坐几路车回家。
林泽还在外地，从上次吵架后，他主动来过几次电话，她却没心思聊，男人也识趣，嘱咐她天冷了，去医院一定打车。
都没收入了，怎么厚脸皮打车？----江春月嘴上没说，心里嘀咕，默默挂了电话。
此时她又想起当时丈夫的话，眼前的车不断驶过，头脑却越发混乱。
手机又响起来，林泽回来了。
“在哪儿呢？”他声音略显疲惫。
“医院门口。”她低落。
“找个咖啡店坐着，我去接你。”
“你不是让我打车吗？”
他沉默了一下，笑，“江春月，你要舍得坐出租回来，我就白认识你十年了。”
林泽很忙，回来次日便是公司聚餐，作为部门领导必须参加。
外貌出众的人总是轻易成为焦点，更何况年轻有为，已婚的身份并不妨碍年轻女孩的倾慕，一个个排队给林泽敬酒，总有些不可言明的意味。
他有些恍惚，眼前是活力朝气的女下属，面容姣好，热情洋溢；从酒店落地窗望出去，城市的夜在黑暗中有灯光，像极了昨晚江春月凄凄的神态-----三十二岁的女人，似乎掩去了大部分青春，只留哀怨叹息。
面对这样的妻子，他不知如何说，也不想说……
此时手机又响了，是林泽妈妈。
他匆匆走出去接电话，顺势点了一根烟。
“小泽啊，我刚才问春月检查结果，她说身体有问题，医生让再等等。这是什么意思啊？她结婚前是不是隐瞒了你一些事啊？你别怪妈多想，老林家就你一个男孩，我不管春月过去如何，只求她能平安给你生个孩子……”
心急的母亲一上来就发了“连珠炮”，林泽心里烦乱，“妈，你这都是什么话？”他怒了一句，听对方安静了，又道，“我心里有分寸。您不用担心。”
4
“医生建议做试管，但要你也去医院做检查。”
晚饭时，江春月主动问林泽的意思。
“最近工作忙，等我安排一下时间。”他轻描淡写，似乎不太在意。
她还想再劝，无奈手机响了，林泽起身去阳台接。
冬天寒风瑟瑟，江春月忙拿了件衣服送出去，林泽见妻子走近，忙熄灭指间的烟，顺手接过外衣。过程中，他眼睛始终望着远处，俊朗的脸在暗色中有不易辨明的意味。
关门的一瞬，江春月隐约听见电话中好像是个女人。
她彻底爆发，是在一个月后。
林泽始终推脱着不愿去医院，每天回来工作电话不间断。即使夜深浴后，也只是端着手机在看。那神情不喜不悲，就似藏了些事。敏感的妻子只暗自想什么也没发生。
结婚纪念日那天，两人一早就约好共进晚餐，江春月准备了一桌好菜。想趁着心情好，再说说去医院的事。
可是晚上9点，林泽依然没有回来。只发了个信息说在忙。
江春月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和愤怒，直接开车去了他公司楼下。车刚刚停好，就看见林泽从一间咖啡厅里走出来，身旁还跟着一个女人。
车里的女人心里一惊----那是林泽的初恋陈希！
江春月刚跟林泽谈恋爱时，聊过之前的事，年轻女孩气焰盛，闹着要看前女友照片。林泽说分手时都让陈希带走了，只有一张大学毕业班级合影。
照片里陈希站在前排，林泽正好在她身后，两个人笑的很灿烂，他的手还轻轻搭在她肩头……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，江春月都会想起陈希的美，如果不是出国读研，她也许不会跟林泽分手。
“我是被她甩了的倒霉鬼，绝对不吃回头草！”林泽不想让江春月吃醋，给她看完照片后，就直接放在最下面抽屉里……
他终究食言了。
江春月看着林泽拦了出租车，亲自打开车门让陈希坐好，又俯身叮嘱了几句，才目送车子远去。那熟悉，那关切，那丝丝缕缕，就如两人多年未曾疏远……
林泽转身时，江春月在不远处嚎啕大哭。
他先是一惊，忙三两步跑过去想握住她的手。
江春月狠狠甩开，“马无夜草不肥啊，林先生！你这回头草还是在夜里吃，真是提神醒脑！”
“春月，你听我说！”林泽慌乱起来，一把抱住颤抖的女人。
“你放开！”她哭着，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气，“不想去医院，不想要孩子，你早想好退路了是不是？！”
一听这话，林泽也吼了句，“什么退路？我想什么退路？！有什么退路？！我……我就是心情不好，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……”话到最后，竟有些委屈。
“你还心情不好？！跟她约会……“江春月刚想反驳，就见他从兜里扯出一张纸。
泪眼模糊中，她仔细看上面的字，彻底懵了。
5
那是一张检验报告，证明林泽没有生育能力。
江春月攥着揉出褶皱的纸，木头一样坐在副驾，林泽边开车边苦笑说许是这几年应酬多了，烟酒不离身，落下这破身体。
再便一路无话，她几次偷偷望向他，表情没有过多的沮丧，眉间轻皱，唇角紧抿。她不明白他身体怎么就坏了？心中又忆起几年前的一个秘密。却碍于他从不知晓，此时也不好提。
江春月想着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，从小到大学习工作都很优秀，长的又好，身边的人都很喜欢他。
却偏偏遇到这种对于男人很难以启齿的事……
讽刺的是，这种时刻，他想起的竟然是陈希……
一股悲切从她心间迅速涌出，冰到全身发凉。
“林泽，你真狠心。“她收敛初时歇斯底里的哭，声音沙哑却无泪---他还值得她流泪吗？
男人见状，伸手将妻子拢在怀中，“傻瓜，你伤心什么？”他吻了吻她的发，“以后你再也不用着急，再也不要跑医院了。我们打平手。”
“你说什么傻话。”她不解的望着他，心中却软了大半。
6
从那以后，日子就平淡起来，时间长了竟生出一丝甜。
两个人默契的都不再提孩子的事儿，心情反而放松。
林泽让妻子好好休息，以他的收入，她上班与否都无所谓。
江春月也添了一份平常心，养花、烹饪、逛街、晒朋友圈，过上了令人羡慕不已的清闲生活。
林泽一如既往的忙，却也会尽量早下班回家享受美食。
虽然两人再未提起，但江春月始终对那晚的事有些介怀。
可能凡事总有机缘，有天下午她闲来无事又想起那个女人的点滴，心中烦闷之时，门铃忽然响了。
江春月开门一看，是陈希。她一身白衣，秀发高绾，眉眼秀丽却难掩落寞。
陈希开门见山的说不想进屋，只约她去楼下花园。
江春月也没什么准备，抓了件外衣便出门了。
“你知道为什么我找上门，又不进屋吗？“陈希望着满园春色问。
江春月摇头，“我不想拐弯抹角，也并不喜欢你出现，有什么话就说清楚。”
“我要移民了，彻底离开。再不要看见任何有关林泽的东西。我甚至不敢想瞧见他跟别人生活的屋子，自己会怎样崩溃。”
听到这儿，江春月觉得酸，她这不是摆明了放不下那个男人吗？
“当年确实是我不要他，也以为这十年能找到新的人，可是却没有。而当从一个同学的朋友圈里看见跟林泽聚会的照片，我就再也控制不住马上回国。即使知道他结婚了，我也要任性一回，问问为什么我刚提分手，他丝毫不挽留，也许只要他一点点的留恋，我便不走了……”
“陈希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？我浪费了一下午就是听一个女人说怎么爱慕我的男人？”江春月恨不得上去打她一巴掌，又觉不妥，于是转身预走。
“没想到他那么爱你！”陈希忽然加重了语气，“抱歉让你们产生了隔阂。林泽后来告诉我，因为帮我的忙，错过了结婚纪念日，然后他彻底删除了我的一切联系方式。”她有些哽咽，“我找你澄清，是为谢他----那天我爸爸在国外忽然发病，赶上圣诞长假，根本约不到医生手术。要想回国治疗，需要特殊的机上服务和落地后医疗团队跟进。我想到林泽有这方面的资源，便来求他。”
江春月错愕的继续听。
“我回国时给他打过电话，还发了微信。他只说过去的都过去了。如果不是我父亲的事，他绝对不会见我。那晚人命关天，他只好连夜找人。又不想让你知道，所以才没提……”
陈希后面再说什么，江春月都记不得了，心里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歇斯底里。
告别的时候，她望着陈希说，“如果真爱一个人，就不要试探，好好对待。当年林泽对你的话认真了，所以放的彻底。其实感情是经不起试探的。”
7
三个月后，江春月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接到喜讯的林泽回家时，看见妻子脸上有喜悦，有疑惑。又偷偷的在抹眼泪。
他一把揽住她的腰，亲了亲她的鼻尖，“傻瓜，哭什么？”
“不是说你没有生育能力吗？”她疑惑，“这些天我已经想开了，就算我有怀孕的可能，你的病也很难治。所以再不打算要孩子了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她忽然笑了，作势掐住他脖子，必须要个答案。
林泽见妻子展颜，自己却红了眼眶，心想生怀孕生育是困难的事，也可能有生命危险，她竟一点都不害怕，笑的比任何时候都灿烂。
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容易怀孕，我们刚结婚的时候，我就失业了，正好你发现自己怀孕，为了能好好工作有收入，你跟谁都没商量就去了医院……“话到此，他哽咽，江春月也停止嬉闹，认真看着他，”我后来无意中发现了手术单。春月，你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呢？“
“那时候你压力很大，我不想添乱。”她苦笑着。
“如果你说了，我怎么会不要？怎么会让你受苦？”他拢了下女人耳后的发，“所以你后来说不孕，我就想起手术后遗症。你说要试管婴儿，我纠结了很久，也查了很多资料，最后我还是决定不让你受那个罪。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，有没有孩子都一样。”
“所以你为了让我安心，就弄了个假证明，说是你自己的原因？”江春月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，“你之前那么多晚上偷偷翻手机，就是在查资料？”
“这样你才能安心啊。”他笑起来，“我都想好了，不让你再上班，所以自己努力挣钱，让你开开心心的在家。弥补之前十年跟我受的苦。”
“林泽你就是个讨厌鬼！”江春月哭笑不得的捶了他几拳。
“现在这样多好，“他抚上她柔软的背，”谢谢你默默的付出，给我一个家。“
江春月幸福的靠在林泽怀里，“那都是因为我爱你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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